阿羅和史紅玉走後，楊逍自個兒便將桌子收拾了。

小九跟進廚房想搭把手，卻被他按著身子坐下，她索性就在一旁撐著下巴看他。

這個男子鬢若刀裁，眉如墨畫，舉手投足間皆是渾然天成的風骨，做個家務活都顯得冷傲孤清、盛氣逼人，或柔或傲只在他雙眉一蹙一展之間，冷時砭人肌骨，笑時如沐春風，柔時似水如綿，每一種神情都能讓人動容。

只是此時，這如畫的謫仙般人物正黑著一張臉，緊抿著唇不言不語。

“楊逍。”她出聲喊道。

沒回應。

“楊逍——”這次她拖長了尾音。

還是沒回應。

小九幹脆坐直身子，面帶殺氣地看著他，他卻仍舊仿若未聞。

嘖，成熟穩重的楊左使吃醋之後鬧脾氣了。

這倒是個新鮮事。

沈吟片刻，她眼珠一轉，清了清嗓子，忽地婉轉叫道：“逍……”

聲音有些嗲，楊逍正擺放餐盤的手一頓。

見他有反應，她再次加重了嗲意，嬌滴滴地喊他：“逍逍——”

抑揚頓挫，甜如浸蜜。

楊逍身子猛地一哆嗦，不禁手一滑，白玉瓷盤應聲而落。

小九按捺住內心的竊笑，起身上前，握住他撿碎片的手，然後放在胸口，眨巴著眼看著他，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說：“逍逍，我錯了，你摸摸我哭泣的心，別生氣了，好不好？”

雞皮疙瘩落了一身，楊逍楞是一口氣沒喘上來，猛地咳嗽幾聲，而後不得已迎上她的目光，在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下，再也繃不住臉，無奈擺手道：“哎，夫人，你別這樣……我怕了你了……”

他一臉“生無可戀”的表情，直讓她笑彎了眼，“那你還生氣嗎？”

“哪兒還敢啊？”楊逍搖了搖頭，將地上的瓷碎片都收起來，嘆氣道：“這輩子我是栽在你手裏了。以後我們有了孩子，可不能讓他學你這般調皮。”

“孩子？”驟然聽到這兩個字，小九楞了楞。

“嗯，”楊逍站起身，然後擁著她，將下巴擱在她頸窩，低低沈沈地說：“等驅除韃虜，天下安定，我們便回坐忘峰去，春賞杜鵑遍野，冬看皚皚白雪，然後生幾個小娃娃，長得像你或者像我，我都喜歡，有了孩子，你便也與我有了血脈羈絆。”

“若你看膩了昆侖……我們便雲游四海，踏遍山川，反正有你在我身邊，那便是家。”

聽他這般細細描繪未來，小九不由得眼眶有些濕潤。

她孤身一人，從遙遠的未來，來到這裏，在這一刻，終於找到了意義。

只因明月照人，便將心向明月。

“小九，你願意嗎？”他將頭擡起來，含笑看著她。

“我……那你放得下明教嗎？”

到口的“願意”還是被她咽了下去，她想起來，這個世界的楊逍，最後沒有結局。

沒有結局代表著什麽呢？

也許他會接替張無忌當明教教主，等朱元璋推翻元室王朝後，落得一個“年老德薄”的淒慘下場，或者死，或者生不如死。

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，她也不知道。

楊逍卻是笑了，“有教主和各位兄弟在，我很放心。”

“若張無忌不願做這個教主了呢？他從最開始便是被你們推上這個位置的，若是他有了真心喜歡的姑娘，也想要隨她退隱呢？”

小九深吸一口氣，語氣沈重了幾分：“到那時，你還放得下嗎？”

連續幾個發問令楊逍有些措手不及，他緊抿著唇，眉頭深鎖，似是認真在想這些問題。

她原本也沒有想真的逼楊逍現在給出答案，只是想讓他警醒，不至於在後來的局勢裏變得那般被動。見他現在這般凝重的表情，她也於心不忍，便拉了他的胳膊往外走，“我今晚說的話你放在心上就好，不必這麽著急去想，日子還長，反正不論你怎麽選擇，我都會陪你。”

“小九，”楊逍突然站定，幽深的眼裏帶了一絲感激，“謝謝你。”

“為……為何謝我？”她被他這般盯著，頗有些不自在。

“謝謝你這麽好。”

小九正被他誇得臉紅不已，只聽他又說道：“都這般好了，能不能再好一點？”

“嗯？”她不解地擡頭看他。

“用你方才那般黏膩的語氣，在今晚，叫我名字可好？”

他低低笑起來，在她嗔怒之前，用纏綿的吻封住了她柔軟的唇。

世道紛亂，江湖夢遠，唯你不負，伴我朝暮。

真慶幸啊，今生遇到的，是你。

——

愜意的日子沒過太久，丐幫傳功長老便命人來傳話，說是找到了之前被陳友諒奪去的峨嵋派掌門的鐵指環，問她如何處置。

小九細細摩挲著這枚玄鐵指環，倒有點想將它扔了的沖動。尋回鐵指環，送還給周芷若，那便代表著，離謝遜被找到的日子，也不遠了。

是時候回濠州了。她想。

與楊逍一起離開時，小九最後回頭深深看了一眼。

這處庭院，雖然住的時間不長，但在這兒的每一刻都是她與楊逍難得溫馨的時光。

可惜終歸只能不舍，不能不走。

只願今後的日子少一點苦吧。

由於阿羅特殊的身份，所以小九安排他和幾位丐幫長老過幾日再趕去濠州匯合，自己則與楊逍直接啟程。

楊逍提前飛鴿傳書與張無忌說了回程，所以兩人到濠州元帥府的時候，明教一幹人已經都在門口等著了。

小九一下馬便被飛奔而來的張無忌抱住，他激動得熱淚盈眶，哽咽道：“師姐，原來你還活著……當初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……真好，你能回來真好……”

小九笑著摸了摸他的頭，不想氣氛變得這般悲傷，便打趣道：“之前從長安一路過來，我聽到四處都說著你這小魔頭的英雄事跡，一年未見，看來我的師弟真的長大了呀。”

“師姐，你一回來便取笑我。”張無忌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淚。

“怎麽？有了周姑娘和趙姑娘，你師姐我笑話你兩句也不行了？”

張無忌臉更紅了，“你……你這又是從哪裏聽來的？”

她正準備說話，一旁的楊逍卻咳嗽了兩聲說道：“教主，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。”

張無忌聞言，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小九，進了大廳坐下後，張無忌又問她：“師姐，之前在丐幫揭穿假史幫主的女子便是你嗎？”

“是我，”小九點頭解釋道：“當時有些事情沒處理好，所以才戴了面具隱藏身份。後面楊逍將我認出來後，我自然裝不下去了。”

“又是死而覆生，又是隱藏身份的，九丫頭，當初得知你的死訊，還讓我好生傷心了一把呢。”周顛圍著她轉了一圈，捏著下巴驚奇道，“韋兄說你當時不但中了玄冥神掌，還被那蒙古狗王爺射了一箭，怎麽你現在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了？”

小九睨了他一眼，涼涼道：“要不你也去體驗體驗玄冥神掌？那時你便知道我是如何活下來的了。”

周顛連忙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，“我才不，誰想知道誰去，反正看你現在平平安安回來了，我老周也高興得很！”

看她不願意提，同樣十分好奇的張無忌也沒有再問，便轉移話題對楊逍說道：“楊左使，你回來得正好，我正有事想與你和眾位兄弟商議。”

見要議事，小九正猶豫著要不要走，張無忌見狀，對她笑了笑，了然道：“師姐，你向來也十分有主見，便留下來也說說你的想法吧。”

楊逍也暗自握了她手，對她點了點頭，小九只好作罷。

張無忌這才正色道：“韋蝠王與我說，現下有一部分明教義軍將領，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，建議我采取將領互調的方式來權衡，各位對此事怎麽看？”

說不得和尚也附和道：“將領互調的目的就是要節制他們，以防他們擁兵自重，各立山頭。”

“實際上這個苗頭已經出現了，比如朱老四，他的勢力如今已形成了一個小圈子，所以我提議將朱老四、常遇春、徐達這些將領打散、調開，以防隱患。”韋一笑將自己的建議又詳細解釋了一番。

“我同意！”

“我也覺得不錯！”

他這番話一出，五散人個個都高聲喊著讚同之語。

僅楊逍垂著目光，仿佛在思索著什麽，他雙眼一合，在大家的高興聲裏，突然清了一下嗓子。

周顛昂著頭，吊兒郎當道：“楊左使這是有意見唄？”

楊逍沒有看他，只是站起身來對眾人說：“像朱老四這樣才幹過人又治軍嚴明的將領，實乃我軍中骨幹，若現在換帥，只會顯得我們格局太小，猜忌下屬乃軍中大忌，更會使這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寒心。”

說完這番話，他回過身對張無忌行了一禮，鄭重道：“所以教主，還請三思後再裁定。”

張無忌在心中細細分析了一番，也覺得楊逍的意見更為穩妥，便說：“戰時不宜換帥，以免動搖軍心。”

周顛心直口快，當即便想站出來反駁，又被韋一笑一個眼神給定了回去。

“那個，打斷一下。”

小九一出聲，眾人的目光便都吸引到了她身上，遲疑了一下，她還是問道：“你們說的朱老四，可是朱重八？”

楊逍答道：“正是，他現在已經改名為朱元璋了。”

嘖嘖，果然是他。

小九面上不笑，腦中卻飛快想著。

於國於民，楊逍的建議固然是好的，但於明教，這無疑是養虎為患。

旁觀者清，她作為一個知情人自然不能不去想朱元璋的野心。

“你可是覺得有不妥？”楊逍又問。

小九思忖片刻，才擡頭看著他認真道：“雖然不宜換帥，但我覺得朱老四也不得不防。”

“如他一般的將才，用好了是為國為民，用得不好便是亂世梟雄。我知曉明教一向以百姓為重，不懼生死，可是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。軍中之人善用權謀，日後不論是誰，若借明教之勢得了天下，身居高位的他又豈能再容得下‘明教’二字？”

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，“至少，給明教，給你們自己，留條後路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看電視劇時，彈幕都罵楊逍養虎為患。

其實我倒能理解，明教這些人都不懼生死，只要朱元璋為國為民，覆滅一個明教於他們來說在所不惜。

只是我私心不想明教的結局那麽慘，畢竟張無忌離開後，明教迅速衰落，楊逍大概也因此愧疚一生。

可憐的楊左使，除了少年得意，其餘的時候都很淒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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